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界面新闻编辑 | 刘海川
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最新数据，2024年中国出生人口为954万人，比2023年增加52万人，自2017年以来首次回升。全年死亡人口为1093万人，比上年减少17万人。2024年末全国人口为140828万人，比上年末减少139万人，减少幅度比上年收窄69万人。
在人口负增长的背景下，出生人口的回升和人口总量降幅的“收窄”，引发诸多讨论。2024年人口数据的这些变化原因是什么？未来中国人口的趋势如何发展？支持生育还有哪些可拓展的政策空间？为此，界面新闻专访了携程旅行网（下称“携程”）创始人、知名人口学专家梁建章。
梁建章指出，2024年出生人口的回升主要受到龙年生肖偏好以及疫情推迟效应的影响，二者叠加作用导致了短期内的反弹。他强调，解决人口问题需要深刻认识到当前生育率低迷的根本原因，采取更有力的政策干预。
梁建章密切关注宏观政策动态及现行生育支持政策的实施效果，持续呼吁通过加大生育补贴力度来提高生育率。他认为，在当前一系列经济刺激政策蓄势待发的背景下，加大生育补贴力度具有较高的可操作性，而天门市和韩国大力补贴后出生人数大幅增加的案例，则为他的建议提供了有力的实践依据。
出生人口增加的原因
界面新闻：你如何看待2024年的人口负增长趋势比此前有所放缓，尤其是出生人口比上一年有所增加，你如何看待这一趋势？
梁建章：是的，去年总人口下降幅度有所收窄，但下降的趋势肯定是长期的。去年出生人口有所反弹，主要是因为人们对龙年的生肖偏好，根据1952年至2023年的新生人口统计数据，龙年平均比兔年多出生约6.4%，加上疫情导致的生育推迟效应，两部分效应叠加可能超过10%。2023年的出生人口为902万，2024年出生人口954万，2024年出生人口比2023年增加大约5.76%。如果两部分效应叠加按照10%计算，即除去生肖偏好和疫情推迟效应的影响，实际上比上一年下降了4%左右，这符合我之前的预期。
因此，人口总量下降“收窄”仅是暂时的，我们需要关注真正的原因和长期的趋势。
界面新闻：那么，今年的出生人口和人口总量预计将如何变化？
梁建章：人口总量维持负增长是肯定的，这是由于人口结构和生育观念决定的。首先是年轻人口和育龄妇女数量下降，根据七普数据，2020年31-40岁人口有2.15亿，21-30岁人口有1.78亿，11-20岁人口只有1.55亿。从2016年至2023年，育龄妇女数量平均每年减少400多万人。其次是老年人口占比增加，截止2024年末，中国65周岁及以上老人为22023万人，占总人口15.6%，相比之下，2022年和2023年分别为14.9%、15.4%，老年人口增加意味着死亡人口也会增加。同时，婚姻观念和生育观念也在发生改变，不婚不育的人群在增多，年轻一代婚育意愿低迷。
此外，根据民政部发布的数据，2024年前三季度全国结婚登记474.7万对，同比减少94.3万对，这说明疫情后的补偿效应已经消退，预示着2025年出生人口将会下滑，可能只有800多万。
界面新闻：具体而言，长期的人口负增长可能带来哪些影响？
梁建章：自从1991年以来，中国的生育率一直低于更替水平。自从2018年以来，中国的生育率一直低于1.5。根据最新出版的《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2024》，2023年中国的生育率只有1.01。按目前的生育率，出生人口将以每代人也就是30年时间减少一半的速度萎缩。这个趋势依次对所有行业造成严重负面影响，先是奶粉、儿童用品和托育服务，然后是教育、食品、服装，再后是房屋、家具、家电、电子消费品、汽车、旅游、娱乐，最后是医疗、养老、殡葬等。这些面向消费者的行业所受到的影响，会逐步传导到面向企业的行业。上述影响不只是实际需求的萎缩，还有预期需求的下降等，将对经济发展和社会创新带来的一系列挑战。
生育补贴有效性的力证
界面新闻：你过去一直呼吁通过加大生育补贴来提高生育率，从当前的经济形势来看，这一方案是否可行？有没有更好的建议？
梁建章：过去半年，大家都期待经济刺激方案，但具体方案尚未全面落地。当然，一些化债的方案已经在实施，化债主要是为了稳定流动性。而刺激经济尤其是刺激消费的措施一直在讨论，估计今年力度会加大。刺激消费的一个好方式是鼓励生育，给予生育奖励。
我一直在建议，应该加大生育补贴力度，比如直接发钱，有些地方政府每月给二孩、三孩家庭发几百块，这是远远不够的。生育补贴应该覆盖所有生孩子的家庭，包括一孩家庭。但除了每月发钱，现在可以利用刺激经济的机会，一次性发10万或者更多。
界面新闻：这涉及到两个问题，一是政府财力是否能够支持这笔开支，二是补贴力度对提高生育率的作用有多大，你有过测算吗？
梁建章：如果按照出生一个孩子一次性发放10万元计算，假设每年出生1000万人口，所需资金为1万亿，这大约占GDP的不到百分之一。与房地产投资的几万亿相比，一万亿的刺激是必要的。以中国当前的经济规模，几百亿的刺激是远远不够的，千亿级别的刺激是起码的。
地方政府可能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开支，只有中央政府通过赤字消费来实现。在当前需求下降、通货紧缩的形势下，适当提高赤字率是有必要的，比如从原来的2%、3%，提高到4%或5%，我认为是可行的。有人可能会问，这1万亿用于其他方面是否更好？我认为用于刺激生育方面更好。因为用于其他方面，很难找到合适的投资方向，比如基建和房地产，目前难确定具体的投资地点。而发放资金给家庭，尤其是有孩子的家庭，是一种财富再分配，而且这种分配更公平，资金使用效率也更高。从商品角度看，现在几乎所有产品都过剩，唯一缺少的可能是孩子，把钱发给家庭也同时提升了消费，孩子的相关消费可以带动了房地产，耐用消费品等相关产业。还可以促进就业，形成经济增长的预期，一举多得。
界面新闻：有没有具体案例可以支撑这一补贴方案的有效性？
梁建章：国内有一个地方的政策值得注意，湖北天门市政府于2023年9月出台的鼓励生育政策，生育二孩、三孩的天门户籍家庭可分别享受9.63万元和16.51万元的补助。 此外，对于进城农民、产业工人、引进人才等特定群体，可享受6万元的购房补贴；对于双职工教师和医务人员，可享受12万元的购房补贴。这些购房补贴可与生育补助叠加。这些政策的实施初见成效，2024年天门出生人口同比增加1050人、增幅17%，出生人数8年来首次由降转增。
从我们目前初步调研的数据来看，天门鼓励生育用了几千万，可能还不到1个亿的资金，就让天门市出生人口同比增幅达17%。这个增幅比全国约6%的增幅高出10%以上。天门2023年人均GDP为6.51万元，预计2024年为6.9万元左右。经过粗略测算，天门补贴生育的力度约为GDP的0.87%，对应约生育率10%的增幅。根据我们对欧洲不同国家生育补贴效果得出的结论，用GDP的1%鼓励生育，对应于生育率高10%。天门的补贴效果比欧洲国家更好。如果再配套每月一定金额的补贴以及其他配套，生育率有可能提高20%甚至30%。虽然上述估算非常粗略，但也印证了发钱补贴生育确实是有效果的。
此外，韩国的人口数据也证明补贴有效。韩国保健福祉部2024年1月11日宣布，大幅提高对两岁以下婴幼儿父母的补贴。按照新政策，家中有1岁以下婴儿的父母每月可以获得100万韩元补贴（约合人民币5000元）；抚育1至2岁幼儿的父母，每月可得到50万韩元补贴。韩国政府部门2025年1月3日发布的数据显示，2024年新生儿人数为24.2万，比前一年增长3.1%，9年来首次正增长。韩国2024年出生人口止跌回升，从月度数据来看，主要可以归因为大规模的生育补贴和扶持政策。此外，韩国结婚数据大幅增加，预示2025年韩国出生人口还有可能继续增长。
在当前经济形势下，除了一次性补贴，还可以在购房方面给予贷款利息补贴或购房优惠。现在很多地方，房地产公司造完房子但销售缓慢甚至卖不掉，奖励二孩或三孩家庭购房优惠，既能消耗库存，又符合当前经济形势下花钱刺激经济的需要。
AI时代人更重要
界面新闻：除了生育的经济压力，还有哪些影响生育的因素？你有哪些观察哪些建议？
梁建章：教育的内卷是一个重要因素，这也导致了很多人不敢轻易生孩子。但在人工智能时代，技术进步不仅改变了工作模式，也对教育体系提出了新的挑战。传统教育系统中的应试教育模式，在中国尤为显著，这种模式强调多次筛选和激烈的竞争，从中考、高考到考研，给学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，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人们的生育意愿。
但随着AI技术的发展，教育资源的分配可以更加公平，名牌大学与普通大学之间的差异可以通过互联网技术缩小，使得高质量教育不再那么稀缺。同时，AI提高了教育效率，使教育资源分配更加公平。对于一些基础性、重复性的任务，AI能够替代人类完成，人们可以从这些工作中解放出来，将更多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创造性和人际沟通等更为复杂的活动中去。因此，在AI时代，过度“内卷”的教育方式变得没有必要，家长和社会也不必为教育感到太焦虑。
随着AI在职场的应用，它正在改变着工作的性质，在一些企业，许多简单的工作被AI解决，而复杂问题解决和决策制定则变得更加重要，未来的劳动力市场将更加重视综合能力和软技能，而非单纯的考试成绩。因此，改革现有的教育筛选制度，使之更加灵活并贴近实际需求，才能减轻教育方面的压力，进而愿意去生育。
界面新闻：你提到AI对企业用人的影响，比如在携程内部，对AI的使用情况如何？
梁建章：我们是比较典型的，携程在人工智能的应用方面已经取得了显著进展。例如，在客户服务领域，AI使得我们能够在业务量增长时无需大幅增加客服人员的数量，只需适度扩充团队即可应对；营销部门也得益于AI的助力，文案创作和图像设计等工作效率得到了提升；在研发过程中同样如此，AI不仅能够编写简单的程序代码，更关键的是它让员工有更多时间去深入了解客户需求、设计创新产品，并参与到诸如整体定价策略、新产品或功能的决策等高层次的任务中。
随着AI承担起越来越多简单且重复性的任务，员工则被解放出来处理更为复杂的问题，工作技能的要求变得更高，更加宏观和多维度，尤其是沟通协调能力的重要性日益凸显。因为很多功能的设计可能涉及与不同层级的领导、跨部门同事以及客户的交流互动，以确保准确理解并满足客户需求。
界面新闻：携程建立友好生育环境方面做了很多探索，你认为哪些经验是可以推广的？
梁建章：我们在鼓励生育和建立友好生育环境方面做了一些探索，比如推行混合办公模式，也就是每周两天居家办公，为有孩子的员工提供额外假期，以及连续五年每年发放一万元育儿补贴。这些措施对女性员工尤其友好，可能提升了女性员工比例。我们有实证数据得出的结论，混合办公不仅没有降低效率，还提升了员工满意度，降低了员工流失率，因为这节省了通勤和上班的准备时间，还平衡了工作和家庭的关系。未来，我们还希望在休假制度方面做一些新的设计。这些措施，其他公司应该也可以做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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